12/11/2011

Hannah的故事

十月份开始,每个周六开车去学琴我都要捎上Hannah。 Hannah也是Tom的学生,以前Tom在Westminster Choir College教课,我的课时之后就是Hannah的。她戴一副厚重的黑边眼镜,看上去有些滑稽。

Tom让我带Hannah,  我以为她只是像以前的我一样没驾照或是没车。第一次她坐在我的车上,我一路问了她很多问题,也许就是那次问得太多了,之后就好像没什么话可讲了——Hannah早产了十个星期,视神经没发育完全,所以眼睛缺少深度感,不能开车。“At least I can read and play music. It's a big blessing.” 她的语气冷淡得可以打消任何人用“不幸”来描述她的企图,我想她算不得不幸,更不需要谁来怜悯。至于终生不能开车这一点小的不便,总有办法绕过的。

我很高兴充当了一小部分解决方案。

从普林出发,Hannah的家要向南开车半个小时;Tom的家要向北开车一个小时。由于去她家接她太不顺路,我们约好每周她妈妈送她到Westminster, 我带她一起走。路上的一个小时通常都是我集中精力开车,她玩着手机就睡着了,快到Tom家时适时地醒来。一个上课时另一个就去另一架钢琴上练习,两个人的课都上完也都饿得前心贴后心了,再一起去找馆子吃饭。还好我们是两个吃货,所以没话说时就穷举自己脑海里好吃的东西还有饭馆,一个说we should try that sometimes,  另一个立即说absolutely/exactly/sure!!! 只有这一刻我们会像死党那样共鸣得一塌糊涂。

我把任何好玩的事情讲给Hannah听她都会夸张地大笑;问她家人都好吗之类的她也会端出像国内教科书一样的答案然后反问And you? 总之问什么她都会回以简短而且听上去很Cheerful的回答,只是从来不会主动向我说起她的任何事情。在这样问了几次之后我自己都觉得乏味,于是就不打算走进她的内心了。我和Hannah好像注定不是能成为死党的两个人,就这样和平相处也不错。我们一起去学了好几次琴,也吃了几家不同的馆子,不论是朋友推荐的还是自己瞎碰的,味道都很赞。

直到这周五我发信给Hannah说明天十点半Westminster见,她说她父亲is going through a rough time,她母亲在城里陪他,没有人带她来Westminster,所以她不能去上钢琴课了。我想Tom这个大忙人肯定已经给Hannah的课时安排了别人,也就没说我去接你之类的话。

见到Tom,  他说Hannah已经给他打过招呼不来了。"What happened to her father?" 我问。
“He is dying.”
一时间我们都跌入沉默。
Tom说Hannah的父亲得了胰腺癌,一年多前治好了,现在又复发,并且恶化得越来越快,他被送到纽约的医院救治,可能撑不过这个圣诞节了。而我在facebook上看到的Hannah的最新状态是,装饰圣诞树。兴高采烈。我弹着琴就开始难过,Hannah快要没有爸爸了,而她什么都没告诉我。我想去看她又不知我是否会把人往伤心了弄。

我决定带一个亲手做的蛋糕送给Hannah作为圣诞礼物,并且明天就把它送给她,趁节日的气氛越来越浓,还可以暂且压过我能想象的悲伤。可是Hannah说明天没有时间见我,妈妈也不能带她到普林这边来。等元月份重新开始上钢琴课再见吧。我笨拙地说了些Sorry for your dad's suffering之类的话。她说He's just unhappy that he can't do more. He's not suffer so much.  

Hannah明天要参加一个社区合唱团的演出,唱亨德尔的《弥赛亚》。同是乐迷,我相信一场音乐会给她的安慰要远胜一个出于安慰而送的蛋糕。我说那元月份见吧,圣诞节快乐!她说Great! 圣诞节快乐!我不知道她回最后这条时是不是跟着松了口气想Dan终于不会来搅扰她了。后来我特多事儿地去翻了Hannah的facebook页面,她更新状态的频率很高,几乎都是为自己做的某件小事兴奋不已:参加一个合唱团,和姐姐去购物,帮母亲做饭,陪父亲散步,某次上完课我们去吃sushi。而每一条提及家人的,末尾都无一例外地加一句“I love you baby!!! ” 很多的感叹号和心形符号。 

我突然觉得其实Hannah和她的家人生活在一个天堂里,现世生命的结束至多就是unhappy that one can't do more,而天堂和它穹顶下的人都是永恒的,爱与温暖也是永恒的,我们这些天堂隔壁的麻瓜非要想象一场生离死别,想象这个天堂的结束,想象它结束得撕心裂肺,全世界都来同情。多蠢啊,多矫情啊,多不友善啊。和父亲在一起的圣诞节,高高兴兴的,干嘛要外人扔颗催泪弹进来啊。我猜元月份再见到Hannah,她依然会是那副很Cheerful的样子,卡通人物一般地大笑,也依然不会主动告诉我她家人的事。可能她要开始面对没有父亲的生活了,但不需要被同情。

我能做什么呢?把拖了一个多月的蛋糕送给Hannah。当然,要烤一个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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