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7/2013

愿你的道路漫长

“Dear ***,

We know that our relationship shocked you. Now the bigger shock comes ---- You are cordially invited to our wedding on November 2nd at 3:00 pm, in the Unitarian Universalist Congregation of Princeton, 50 Cherry Hill Road, Princeton, NJ 08540. We promise that you will have a good time here. :D

Thanks!
Best wishes,
......

以上是我给物理二班某位跟我,ex, 还有魔术师都很熟的哥们儿发的婚礼邀请。我和魔术师互相打着酱油认识了七年,毁着很多人的三观相处了一年,然后就决定在一起一辈子了,这听起来多么不靠谱啊。刚在一起时我们多少都有些恐婚症,避而不谈结婚的事;后来觉得既然相处得这么愉快结婚也不错,办婚礼太麻烦了,我们去偷偷领个证再给大家见面发喜糖吧。然而现在我们想要办一个隆重的婚礼,让朋友们都来见证这一天。我们要在众人面前宣誓,交换戒指与吻,并以欢乐颂作为婚礼进行曲来传达幸福和骄傲;杯子里装什么不重要,但一定要有大家举杯欢庆的一刻。

有时我会想,支撑这份感情的基础是什么?我们曾经能滔滔不绝地扯上两三个小时,但那是在两人各自都有所积累后的开闸释放;当积累被释放完之后,交流就变成了日常零星的言谈,各种不着边的话题也变成了每天工作有什么进展或困难,晚饭时吃什么,周末需要买什么,世界某个角落又发生了什么值得吐槽的事。然而这种变化并没有在我们之间制造疏离感,我们都习惯了有对方的生活,每天期待傍晚六点物理楼和化学楼之间的碰面,手拉手去停车场,回家,做饭,仿佛这样的生活已经过了很多年,而且永远不会结束。 过去——我们共有的过去除了给别人讲故事,很少被回忆起;我们各自的过去则像平行时空里与己无关的存在。没有回忆,只有转瞬即逝的生活,致密到足以屏蔽回忆。我想这就是感情最好的根基与养料。如果一份感情当两个人都健在时还需要你不断从记忆库里调出些库存来维持它的生命,那说明它已经枯萎并离腐朽不远了。

虽然美国离婚率过半,但结婚依然是件很严肃的事情,这体现在申请结婚证时需要出场的人(三个,新郎新娘和证明两人自愿结婚的witness)和要交的钱($28)都比天朝多,结婚证还要在婚礼当天经过牧师签字后方能生效。我们办婚礼的场地和请的牧师都属于Unitarian Church—特意绕开一切和基督教有关的元素,两人的Vow和牧师要宣读的文字都选了最secular的,里面不含God, Bible, Jesus等敏感词。 我不在乎在基督徒朋友们眼中,我们算不算神亲手结合的一对(也许不算):结婚意味着两个人一起去很远的地方,比起天堂,我更愿意选择卡瓦菲斯笔下的伊萨卡岛:

As you set out for Ithaka
hope the voyage is a long one,
full of adventure, full of discovery.
Laistrygonians and Cyclops,
angry Poseidon—don’t be afraid of them:
you’ll never find things like that on your way
as long as you keep your thoughts raised high,
as long as a rare excitement
stirs your spirit and your body.
Laistrygonians and Cyclops,
wild Poseidon—you won’t encounter them
unless you bring them along inside your soul,
unless your soul sets them up in front of you.
 
Hope the voyage is a long one.
May there be many a summer morning when,
with what pleasure, what joy,
you come into harbors seen for the first time;
may you stop at Phoenician trading stations
to buy fine things,
mother of pearl and coral, amber and ebony,
sensual perfume of every kind—
as many sensual perfumes as you can;
and may you visit many Egyptian cities
to gather stores of knowledge from their scholars.
 
Keep Ithaka always in your mind.
Arriving there is what you are destined for.
But do not hurry the journey at all.
Better if it lasts for years,
so you are old by the time you reach the island,
wealthy with all you have gained on the way,
not expecting Ithaka to make you rich.
 
Ithaka gave you the marvelous journey.
Without her you would not have set out.
She has nothing left to give you now.
 
And if you find her poor, Ithaka won’t have fooled you.
Wise as you will have become, so full of experience,
you will have understood by then what these Ithakas mean. 


愿我们的道路漫长,充满奇迹,充满发现。
婚礼网站在这里.

4/07/2013

碰撞与祝福

魔术师的办公室邻桌是伊朗女孩塔娜兹。塔娜兹出生在伊朗,幼年移居法国,和《我在伊朗长大》的主角Marjane Satrapi经历有点像;只不过她比我们小几岁,出生时伊朗已经完成了伊斯兰革命,成为一个政教合一的穆斯林国家,所以她没有亲身感受过革命前后两种世界的落差。后来少年塔娜兹又随母亲移居美国加州,在UCLA读物理本科,并在那里结识了她现在的丈夫佩曼。

佩曼和他的宗教信仰——巴哈伊(baha'i, 中文也称大同教)都生于伊朗,但革命后的伊朗容不下他们,他是逃出来的。神权政体之下,伊朗的少数非穆斯林公民不能享有和穆斯林平等的权利,但犹太教、基督教和拜火教的信徒至少受官方承认和有限度地保护,并被允许参政和接受高等教育;巴哈伊则被认为是邪教,它的信徒被看作贱民、异端和颠覆分子。对巴哈伊成员的迫害从该教诞生起便有,革命后则借真主的名义变得堂皇:他们被囚禁和驱逐,剥夺上学和工作的机会,他们的礼拜场所被摧毁或改为清真寺;“叛变”伊斯兰教并皈依巴哈伊的人更是可以被处死。佩曼从小就生活在宗教歧视的阴影之下,课堂上,巴哈伊学生不准和其他穆斯林学生坐在一起,座位要隔离开以免“污染”了他人;而伊朗也有类似中国思想政治的课,无非是把伟光正的化身从CCP换成了伊斯兰,每当老师颂扬伊斯兰,贬损巴哈伊时,就会拿佩曼当作活的反面教材,当众指着他。公办大学拒绝接受巴哈伊学生,除非此学生高考填身份时说自己信仰官方承认的四种宗教之一;佩曼显然没有这样做,于是他就没大学可上了。为了教育他们的孩子,巴哈伊成员内部开办了地下大学,佩曼在一位教授的地下大学里读完了没有学位证的计算机系本科,然后逃到了土耳其,又从土耳其只身逃到美国。伊朗依然有他的家人,但他再也回不去了。

佩曼在UCLA选的专业是生理学,他立志做一名医生治病救人。大学毕业后,塔娜兹和佩曼来到了东海岸,她在魔术师的组里见习,并准备申请粒子物理的PhD;他则一边准备医学院的申请一边在普林医院急救处做志愿者攒credit。中午我去找魔术师吃午饭时,通常佩曼也恰好去找塔娜兹吃饭,于是我们四个人总能扯一会儿。我的英国朋友Jessica说,饭桌上有三种话题是禁忌——宗教,政治和性(难怪英国人爱谈论天气,有趣的东西都成了禁忌),谈这些通常被认为不礼貌。然而让我们来谈天气不是太浪费了么,两个中国人,两个伊朗人——分别来自老美眼中一个不自由的和一个更不自由的国家,扯到政治问题简直像他乡遇故知,这便打破了第一个禁忌;四个人都旁观或经历过一些信仰冲突,感触良多,第二个禁忌也就破得彻底;第三个禁忌不太好破,毕竟性在哪国都不是饭桌上能张口大谈的事,老美都没那么口无遮拦,何况文化上讲究含蓄的中国和伊朗;不过最终也算破了,这还得感谢伊斯兰呢,——佩曼说他有时逗塔娜兹,说等到他弥留之际,就皈依伊斯兰教,因为古兰经说天堂里有72个处女供他享用。我插了一句:"The 72 are all for men, what about women?"佩曼就特狡黠地笑,说“well......women will have some pleasure, too!” 我也听说过目前人口增长速度最快的宗教是伊斯兰,就对此略表诧异,佩曼说因为他们孩子多啊,“Ayatollah Khomeini(伊朗革命最高领袖)上台后没多久,全伊朗一个安全套都找不到了!!!” (以雷人著称的雷神恰好在同一张饭桌上,于是被雷得瞪大了眼睛)。

塔娜兹的父亲是温和的穆斯林,生活在伊朗却没被官方“巴哈伊不干净”之类的宣传洗脑,他喜欢佩曼也同意女儿嫁给他;她的母亲是基督徒,和佩曼认识之前塔娜兹随其母信基督教。初识时,佩曼也跟随塔娜兹去过她的团契,并参加他们的圣经学习;然而当两人开始严肃谈论婚事时,教会的牧师发话了:他们持两种不同的信仰不能结婚。要么佩曼改信基督教,要么塔娜兹和他分手。

也许第三种可能根本没被编译进牧师的大脑,但它变成了现实:塔娜兹离开教会,嫁给了佩曼,并皈依了巴哈伊。提起教会的规定,她说“我不能接受。” 天没有塌,她和佩曼没有因为信仰分歧而相处不来,他们相爱并相依为命。除了塔娜兹的基督徒团契,佩曼在美国也参加过穆斯林的聚会,结果都一样:他们会百般热情地邀请你,主动在生活上帮助你,然而友谊会止于你明确告诉他们,你不愿意皈依他们的信仰那一刻。 “为什么圣经旧约和古兰经的内容几乎重复,这两种宗教下面的人却水火不容?为什么不能简简单单地,就建一所房子,叫它the house of God, 然后大家一起来敬拜我们的神?同一位神?”

佩曼这样问,这也是一年多我心里野草般疯长的问题。  如果说宗教,或主流的宗教文化中有什么让我不舒服的地方,不是它的反科学性——宗教信仰和科学要解决的问题性质不同,二者并不矛盾;我不喜欢的是它总把人分为“我们”和“他们”,营造一个 “We're in an OK situation, you are not" 的语境,宣称只有自己追随的神才是真神。我猜塔娜兹的选择会让她的基督徒朋友摇头,因为在我的团契里,我们也曾把塔娜兹和佩曼的故事讲给团契的朋友听,听完大家不说话,直到一位弟兄说:“我们不好去judge别人……但是耶稣基督说过,‘我的羔羊,一个都不丢。’如果一个人后来背离耶稣基督了,那只能说明他(她)原本就不属于基督。” 这样看来,或许我也不属于基督,因为换了自己是她一定会做同样的决定。

我几乎已经做了同样的决定:和魔术师在一起后有不少基督徒朋友第一反应是“Is he a Christian?” 如果我说了No, 第二反应是“you should bring him to church!”更有姐妹给我这样的忠告:“Even he is a perfect guy, if he's not a Christian, he's not your one.”  我同样不能接受。“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于是我回答。“You'll see.” 他们说。

去教会听布道,上主日学不是魔术师喜欢的星期天过法,那对他来说无异于浪费时间。他坚守着内心星空一般的原则,(尽管那未必是写在某本经书里的上帝),喜欢逻辑严密的实证,讨厌preaching,尤其是打了鸡血一般狂热的preaching。他愿意和我去纽约听高耀洁医生和杜聪先生关于中国艾滋病村的调查报告(那场报告给我的心灵震撼远超过在任何教堂听到的任何布道),这比他愿意去教堂更让我开心,我痛恨强迫他做不喜欢的事情,更痛恨以“我是为你好”的名义这样。如果这就是所谓的“属灵战争”,那么我愿意当一个逃兵。

尽管我毫不后悔三年前受洗的决定,也依然相信圣经里耶稣的事迹和教导,但从那以后我便只说受过洗,不再妄说自己是基督徒了。我们都不知道谁离神更近,这在每个人的有生之年里大约都是个谜;但我相信在神那里,并不是只有名义上为基督徒,或穆斯林,或某某教徒的人才懂得爱与宽容,才会孜孜不倦地追求公义;他在地上的居所也一定不限于教堂,清真寺,祭坛。他更愿意到那些不断给予着的心灵之中去——无论给需要的人,给工作还是给仿佛遥不可及的理想。那样的心灵在任何一种宗教群体和无神论者中间一定都有,他们永远站在自我拔高和相互憎恨之外。当狂热分子忙着向对方扔石头时,他们和平共存,荣神益人却不相扰。

这许多种信仰里的许多种人维持着世界文明的多样性,我越来越觉得那才是神最伟大的创造和最深的祝福,塔娜兹的“背叛”,佩曼的疑惑,魔术师的置身教外,我的信仰危机,连同我们没正经的扯淡,也都来自这祝福。经历过信仰的碰撞,翻越宗教强设的障碍走到一起的人,大概就更为珍视它吧。

2/15/2013

后情人节断想

美国东部时间13号晚上,北京时间14号早上,我收到了人生中第一束情人节玫瑰。我们一起回他家做饭,魔术师把它从衣柜上层拿出来,于是我就“哇!”了一声。开得饱满的玫瑰往桌子上一摆,整间屋子立即从一个物理男青年的办公室变得像一个文艺女青年的书房了。一定是上帝挑的日子,这一天我们刚好在一起半周年;我们还曾查过日历,发现今年农历的七夕节(阳历八月十三日)则是我们的一周年纪念日。就像每次两人不约而同说出同样的话或敲出同样的句子一样,这一点小而神奇的巧合被发现那一刻,我们变成两个开心的傻孩子。

魔术师说,室友也说,我变漂亮了,变快乐了。庄姐对Mr. Right的定义“和他在一起,你会越来越好看”仿佛在我身上应验了;而我大概见到了他比过去四年总和还要多的笑容。不知当初被我们在一起的消息雷得外焦里嫩的同学们是否还在心里犯嘀咕这俩人怎么相处呢,还在替他捏把汗?只有我们自己知道,在一起的美好超过了各自的想象。从前担心过的各种问题——关于过去,关于舆论,关于信仰分歧,兴趣爱好差异……现在发现全都不是问题,反而给交流增添了不少话题。因为对我们来说即使rude truth也可以摆在桌面上心平气和地讲,无需用各种承诺、借口来粉饰也无需回避;而我们之间的交流和各自的过去相比,又畅通得奢侈:我们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听得懂对方在说什么。谁都不需要拐着弯儿让对方猜自己的意思,也不需要用烂俗的软强迫让对方向自己妥协。也许这世界上真有的人觉得爱情越拧巴越伟大,让其中塞满无谓的牺牲再给它们戴上荣誉勋章。我们也曾被这样的“伟大”迷惑过,于是都选择了快乐而踏实地渺小着。

还有,给比拿好。带着感激接受比心安理得地索取好。充实自己比依赖别人好。两个都相信并愿意履行它们的人碰到一起真是天大的幸运,无论物质还是精神,帮助还是陪伴,我们都试着使对方更丰富而免于压力。我并不相信“甜蜜的负担”之类的说法:就像谁都无法一辈子做一件无聊的工作而不丢失干劲,谁也无法长时间拖着一段脚镣一般的感情还甘之如饴。只有维护幸福的行为才配得上幸福的愿望,以爱为名去增加另一个人的负担是可耻的。

我们想象过很多次,假如我们早一两年就很了解对方,那各自还都不是现在这副让对方喜欢的样子,不可能这么互相理解和吸引,也一定就错过了;是之前经历的那些失败的感情和它们引发的思考将我们带到合适的时间呢。就像一起事件在世界历史中扮演的角色总要等历史在它身后蜿延很久才显现一样,一个人的经历也要等他走过更远的路才展现出它的意义。很多人要一边相处一边解决的问题,我们在开始相处之前就已经经历过了。当然未来还有无法预料的问题,但日益融洽的相处已经让我们有信心去面对它们。至少我已经感觉到成熟又理智的魔术师对我想问题态度和方式的影响:少了恐惧和偏激,多了计划和分析。

希望两个成熟又理智的人在一起有不一样的精彩。大概在一段健康的感情中,人真的可以这样:心怀梦想也脚踏实地,融得进人间烟火也品得出诗意。

我越来越相信。

1/18/2013

我将找到你,或者无法找到

Polina Semionova一起舞,她身后的世界便屏住了呼吸。




已经不知是第多少遍看18岁的Polina跳的这支Letzter Tag(最后一天)了,我还记得09年第一次看它所感受到的心灵震撼,就像一头在泥里打滚的猪突然看到了星光:那星光如凌厉的目光注视,让我意识到自己的生活有多么不堪。如今,不堪已离我远去,但这首歌,这支舞带给我的感动和激励却强烈如初,低落的时候还会打开去看,然后心再一次被点亮。

看评论发现很多人的感受都一样:尽管听不懂德语歌词,对芭蕾舞也是外行,然而Polina的舞姿里有些东西可以超越语言与职业之分,深深打动每一个人:她眼睛里的光,她低语般的指尖和足尖颤动,舒展仿佛飞翔的大跳,一个人在舞台中央利落的挥鞭转与结束亮相;尽管舞姿无穷变换,每一瞬间若被定格,便都如雕塑般静默;直到最后,当肆意挥洒的能量已与舞台四周的灯光交相辉映,所有的舞姿都被收起, 仿佛末日来临,该完成的也彻底完成,舞者和这个世界一起归于沉寂。

Herbert Gronemeyer用这首歌纪念他死于癌症的妻子。没有情歌惯常的粘腻,更像两个灵魂的隔空喊话。它包容了比思念本身更多的悲哀与希望,不只关于生离死别和爱情,也关于梦想:我将找到你,或者无法找到。但我爱你,胜过爱我自己。Polina将这一切全都跳出来了,也许正因为如此才引起了那么多人的共鸣吧。

歌词是我照着英文翻译翻的。

我们知道吗——
一颗心能碎几次?
疯狂里几多理智?
感觉是否值得拥有?
多少眼泪填满运河?
我们能否重新活过?
我们为什么醒来?
时间治愈了什么?

我是
你的第七感
你的双层地基
你的第二张脸

你是
一场智慧的预言
关于希望的指南
穿过暗夜的光束
有一天,我将找到你,爱你

我是你的一种颜色
你可将它拣选
可以将它披戴
可以将它漂白
我将告诉你所有密码
我将画下你所有梦境
我无法理解的事物
我将对你解释

我是
你的第七感
你的双层地基
你的第二张脸

你是
一场平安的预言
关于希望的指南
穿过暗夜的光束
有一天,我将找到你,爱你


生命,在我们静脉中赤诚流淌
我将它放在金色盘中,为你奉上
你解救我脱身于灰色泪谷
让所有奇迹顷刻间发生
于是我再听不见,也看不见


我是
你的第七感
你的双层地基
你的第二张脸
你最爱的颜色之一
你最运动的跑车
你最深的一次潜水
你空中滑翔的航线


你是
一场良善的预言
关于希望的指南
穿过暗夜的光束
有一天,我将找到你,爱你


我将找到你,爱你,胜于爱我自己
我爱你,胜于爱我自己
有一天,我将找到你,
我将找到,或者无法找到
我爱你,胜于爱我自己
我将找到你,或者无法找到

1/01/2013

Happy Reading, Happy Ending

2012过完了,这一年的书也读完了,无论是生活还是阅读都有一个感受得到的Happy Ending。 告别棍团之后,曾经最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我的生活没有因为整天围着一个人转而变得贫乏,却因为内外都少了很多干扰而变得更平静和扎实。我依然保持着游泳和练琴的习惯,阅读的热情和进度。下半年阅读量与上半年基本持平,好书更多,效仿上半年,挑选部分总结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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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类:

One Hundred Years of Solitude. 第一次看《百年孤独》是在大四,应该是CC同学说的那个姓黄的人翻译的盗版书,因为当时马尔克斯老爷子好像特不愿意把他的书授权给中国的出版社出版,后来总之那次读得挺失败的,还没看懂这书在讲什么就被人名搞晕了, 布恩地亚家的人,男人们的名字重复来重复去就是Jose, Arcadio, Aureliano,分不清谁是谁;女人们的名字就是交错变换的Remedios, Ursula, Armaranta. 那时侯我不明白这些人有什么好孤独的就没往下看。去年读Love in the time of cholera让我重新喜欢上了马老爷子, 于是开始读英文版的,可能前半部分剧情还是有些熟悉所以没感觉,到Aureliano上校输了三十二场战争一个人躲在密室里做小金鱼,而他在战时与陌生女人们生的十七个私生子一个接一个被追杀的时候我开始觉得故事好看,后来也许是因为Buendia家族没落的脚步加快了而死亡和离别变得密集了,包袱就多得应接不暇了,每接到一个都像下楼梯时一脚踩空。

有几处我觉得是神来之笔:Remedios the Beauty用她的美秒杀掉几个男人然后飞天;不会爱的妻了Fernanda和有爱的情妇Petra Cotes的对手戏;三千多人在火车站被杀,否认屠杀的谎言被重复直到变成公众认可的真相, 而真相只埋在Jose Arcadio Segundo的胡话中(每次想到这一段就想起国内某敏感词日发生的敏感词事件,相信有一天也会有人把它们写出来,无论纪实还是虚构); 在书里安排一个也叫Gabriel Garcia Marquez的纯看客并让他在Macondo毁灭之前跑掉; 还有最后一个Aureliano被蚂蚁吃掉,倒数第二个Aureliano一边展开书写在羊皮卷里的命运一边被命运吞噬的结局。老爷子真狠。

后来又去看了关于百年孤独的背景资料,才又明白了一点这书到底在说什么

Doctor Zhivago.  这本书写的是一个把人逼成疯子和野兽的社会里,几个人性未泯的正常人。尽管和60——70年代的中国一样,人的生活被政治践踏,而日瓦戈,Lara和他们的家庭也都终成为政治运动的牺牲品,然而这却是一本关于爱的小说,没有仇恨、控诉和斗争,没有苦难中慷慨激昂咬紧牙关的姿态。把日瓦戈和Lara连在一起的与其说是爱情,不如说是不灭的天性:他是诗人,她(还有Tonya)是母亲和爱人,这样的角色,如果不要作假,无论承受多少践踏,注定是不愿介入政治也不会恨的。主人公的独白和对白干净得就像空旷雪地上靴子走过的声音。但这部书对现实的批判远比那些倒苦水揭伤疤的作品透彻: 人对迫害采取了基督式的忍受,他看透了他们在做什么,他们却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比如临近尾声处,日瓦戈这段沉思对所谓“革命”的剖析一针见血:

“History is not made by anyone. You cannot make history; nor can you see history, any more than you can watch the grass growing. Wars and revolutions, kings and Robespierres are history's organic agents, its yeast. But revolutions are made by fanatical men of action with one-track minds, men who are narrow-minded to the point of genius. They overturn the world order in a few hours and days: the whole upheaval takes a few weeks or at most years, but for decades thereafter, for centuries the spirit of narrowness which led to the upheaval is worshipped as holy. ”

帕斯捷尔纳克也许不会知道他无意中预言了他们国家隔壁的事。


四十一炮。 看莫言的书纯粹是他得了诺奖后凑个热闹,发现图书馆里几部出名的作品都被借光了,就随手拿了这本来。看完觉得他故事讲得引人入胜,但讲完也就讲完了,没给读者留什么想头;故事虽然也影射现实,但这种影射就像我们自己讲个关于Party内某混蛋或是关于北朝鲜的笑话,笑一下也就过去了,大家继续和谐着过日子。

Oracle Night.  良好的旅行读物。看完很长一段时间有笔记本迷恋症,幻想着打开一个本子它就会帮我写故事。

美食家。 也是借一个吃货的人生起落写那个你懂的年代。笑中带泪,但最后还算是大大气气以笑结束了。作者对苏州美食真是精熟,写一样吃的,读着就好像它已经若即若离到了你嘴边,挺折磨人的。另外他提到的朱鸿兴汤面我好像还吃过,就在苏州博物馆旁边,可惜那天我去已经是下午,头汤的清爽劲儿吃不着了。

重读《围城》。重读发现笑点真是多,暑假在家的那几天和魔术师天天视频,有时我读围城里的章节给他听,然后我们就各自笑倒在桌面上。真觉得搞学问和装着搞学问的人都可以时常拿这本书来照照镜子,因为稍微不注意就变成里面的人了。另外看杨绛写的序,那句“我笑,他也笑;我大笑,他也大笑。有时我放下稿子,和他相对大笑,因为笑的不仅是书上的事,还有书外的事。我不用说明笑什么,反正彼此心照不宣。”让我好一顿心驰神往——这个境界,努力几十年或许可能吧。


散文、传记类:

杨绛文集·散文卷(上)。有一阵子校内上一篇关于杨绛的文章传得很火,看完觉得那就是我心目中理想的女性人格;读完这本散文集也喜欢上她的文字,温润与犀厉并存。《干校六记》固然很赞,但更赞的是《将饮茶》里对父亲的回忆。


怒河春醒。韩松落的文字有种北方大河的气质:不仅写出了大西北的苍凉和粗砺,也对生于苍凉和粗砺之间的生命——无论是草木还是人,都如河流一般理解。关于兰州,他写出了我渴望拥有但再也没机会去寻找的回忆,假如这些文章早些年出版,比如高中,我读到了也许就会一腔鸡血地跑兰州去找他,颜峻和那些玩摇滚的人。所幸现在,书出版了,我长大了。

渴望生活——梵高传。写书的人和被写的人都有一颗赤子之心。

伊利亚随笔选。非常出色的随笔作品集。写的都是小世界里的小人物,小事情,语言直白,却有宏大叙事们没有的丰盈感;写自己的生活,却不囿于以自己为中心的小家子气。作者也常对他写的人调侃几笔,然而即使玩笑也充满温情和理解。刘炳善先生的翻译太漂亮了,毫无生涩的翻译腔。

思想、评论类:

Gravity and Grace. 振聋发聩。"信仰绝非炫耀之物,而是艰难困苦的重负。 

The Limits of Thought.  无意中在图书馆发现Jiddu Krishnamurti和David Bohm这两个人的名字出现在同一本书上时被吓了一跳,后来去Wiki发现还真是Aharonov-Bohm effect里面那个Bohm,奥本海默的学生,他不仅是一个天才的理论物理学家也是一个有趣的思想者。这本对话录是两个思想者关于思考本身的思考:人是否能够完全自由地思考?我们习以为常的一些概念,比如真理(truth), 现实(reality), 当下(present), 美(beauty), 爱(love), 感知(perception), 我们在提及它们时是否只是在盲人摸象?人的思考是个动态的,不断自新的过程,还是一些既定想法的堆砌(thinking vs. thought)?一种潜意识里“我”被最大化,从而事事都指向自身的态度如何扭曲人的思考?如果思考不自由,如何使它重获自由?…… 这是一本帮人从自身里脱身的书。

Unfolding Meanings.  David Bohm和许多爱思考的学生一个周末的交谈纪录。Bohm从科学界两种极端的认知方式——机械式认知和有机式认知出发,讲他自己的隐匿秩序论(Implicate order)。需要回头的书。

On Writing Well. 这两天在重新打paper草稿,对此书的感激之情难以言表。这本非虚构类写作的经典指南值得每个工作中涉及写作的人一读。每一句话都体现着作者本人的写作理念——简明,客观,逻辑感强,充满人性;而这些理念给人的启发并不局限于写作本身:一个人怎样写,取决于他(他)怎样思考和生活。阅读过程中躺枪N次,并替Yuri大哥躺枪2N次。

Music At the Limits.  一半的篇幅都在写钢琴家,其中又有一半的篇幅在写古尔德,但不是作为一个粉丝而是研究者来写,所以写得很有看头。Said喜欢学者型,琴风客观而内敛的钢琴家比如Kempff 和Brendel; 讨厌裸炫技的钢琴家比如老霍。我猜假如他还活着他一定会很喜欢Zimerman.  另一半篇幅中,对巴赫的分析很精到;几篇书评给我今后的音乐类阅读指了个方向。如果把那些音乐会评论去掉也许就更值得一读了。


悠游小说林。Umberto Eco在哈佛做的关于小说技法的讲座,读着就迷路了。最喜欢的是一段关于如何鉴别色情电影和有色情成分电影的论述,还有结尾那个天文馆里与初生的自己重逢的故事。


历史类:

资本主义与二十一世纪。这是读过的黄仁宇作品中我最喜欢的一本。作者从技术角度给了资本主义一个明确的、不与意识形态挂钩的定义(经济的组织与制度,内中物品之生产与分配,以私人资本出面主持),讲述了世界上几个主要资本主义国家社会转型的历程——资本主义萌芽期的意、荷、英,成熟期的德、日,美,以及走过革命弯路的法、俄、中,讲述过程中分析了资本主义在这些国家兴起和成熟的条件,以及它为什么没有在中国扎根。


The Story of Arts.  给自己的艺术史101. 我还记得春夏之交,每天早早起床,乘着晨光读这本书时的愉悦感。原来艺术作品是可以这样描述的:不用华丽却空洞的形容词,也不用假充内行的专业术语,只用我们日常生活的语言,人的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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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希望可以多读一些物理和音乐。尽管来这里的人很少,还是祝大家新年愉快,干杯!

10/22/2012

It's mercy.

剪了短发两周有余,而生活也进入了一个全新状:夏天即将结束时候,我离开了圣光棍回想起来恍若梦中行走,五月我们开始聊天的时候,还丝毫预见不到这场对话即将给生活带来的变化。一切仿佛是上帝开的一个充满爱意的玩笑,他用一只大手暖暖地托住了我的心。 我们怎么会在一起呢,怎么会。It feels too good to be true. 假如时光倒退一年,我自己都会被这种可能吓到;可现在它就是真的,我们顽固地做着那个众人眼中也许有些另类的自己,居然就聊到一起了。

“好神奇呀。”十月的第一个周末,我和我的魔术师趁饭团搓饭时宣布这件事,然后有朋友这样说。饭团的核心成员已经一起搓了三四年饭了,彼此都很熟也很善待。片刻惊诧之后,大家为我们鼓掌,又吆喝着要他补个表白,于是就真补了一个,旁边还有一桌从北大来访问的人,我们在那桌人注视之下拥抱了一下,不知他们会怎么想——大概会觉得普林是个很浪漫的地方吧。

我们把写好的纪念文章“一,二,三!”同时贴到了网上,很快,看得见的是朋友们满满的祝福,甚至有人来分享我们的日志;师弟师妹有嚷着要当伴郎伴娘的,但我们知道肯定也有很多人就此三观颠覆,无语凝噎,尤其是大学里对我们中间的任何一个比较熟,而且又对我任何一番狗血经历略有所知的。让我忍不住要想,一想又忍不住要笑场的是某位年高德邵的老大爷会怎么想——我从枷锁里挣脱之后他曾经当面告诉我的魔术师,Dan是他见过的最不乖的女孩子。我把这当作质地纯正的夸奖——如果他说我乖,那么我心里此刻大概只剩下耻辱和 绝望。

时常想起魔术师的话:经历的意义在于把一个人变成今天的样子。如果说有什么贯穿了这个过程,那就是各自坚持的一些本质上相通的,比人更辽阔的东西,它们张成的那片星空使一切会绊倒人的东西变得微茫了,过往曾经有过的怨恨,至此都变成了感激。我相信这就是神的安排,他让我因自己的软弱而跌倒,却又给了我爬起来的勇气;他让这个新的我有一颗更完整的心,在对的时候交给对的人;最后他让我遇见,或者重新认识对的人。我觉得这大概就是那种可以称为mercy的东西,  即使你想凭看得见的努力去挣得它,也不知从何开始。它只能从我们看不见的高处被递下来,重要的是你必须相信它的存在,并时刻保持着仰望的姿态,不要变得cynic。不要把目光转向泥土。

能说的就是这些吧,但使愿无违。^_^

9/12/2012

Home again.


这次回来的心情自然和一年半之前那次大不一样了。是不是可以自己真的上了年纪呢,反正打今年起到去玩的心没有那么强烈了。回家三周,除了陪奶奶去了一趟州之外,剩余的时间不是电脑就是。然而这样的三周也可以使一个人改很多,回想起来竟无半点憾:我的身体得了最大限度的放松,心也行了一前所未有的放逐。

故乡是个以小见大的地方。每次回去都像是和年少时的自己重逢,如果今天的我无意中在把堕落当作成熟,她的眼睛比我看得更清楚。所幸初二那年,我家搬入街角的商品房之后,周遭景貌十三年来改变不多,新添的几幢楼并不曾挤走那些我熟悉的气味和声音。所以重拾记忆是件太容易的事:楼下的麻辣烫和凉粉都没有易主,当然随着通货膨胀价钱翻倍在所难免;超市,书店和药店,还有花炮店的布局也都没有变。我爸妈数年如一日中饭和晚饭前后从这里经过,往来于我家和奶奶家之间,总是奶奶准备了洗好的菜,切好的面条,焖好的米饭;爸妈回家后把菜炒了,很快就能吃上饭。来回得多了,也常在楼下的小店小摊买点东西,于是卖东西卖得久的店主摊主都记住了他们。回家这几天核桃正卖得火,我妈买了很多送亲戚朋友,楼下核桃卖主多得是,但我妈只认准一个面相憨厚的卖主,那人的核桃好,用电子称,她也从来不还价。我们一家三口又一次路过时我妈说再买些核桃自己吃吧,于是又称了两斤。核桃十一元一斤,那大叔给算了十元,说你们两口子人特别好,就便宜些吧;看到我又问:姑娘放假回家了?几号走?别的也不说,仿佛早就熟知了似的。后来我问我爸他怎么跟你们这么熟啊,还知道我在外面读书,我爸笑说估计这周围的人都知道咱家底细了。不知为什么,我并不觉得我家情况被很多这样的人知道是件可怕的事。我相信许多认真生活的普通人,一旦彼此善意地认识了,这善意就会对双方都变成一种佑护。

很多质朴的记忆联结起来,大海一般宽广,温柔地将我包围。所有触礁和搁浅的经历,则被封锁在这无边的蓝色之外,遗留在另一个时空里,那对我的身体和心灵来说都已经是彻底的异域。就在爷爷年轻时和我爸亲手制作的写字台前,在各种吆喝,汽车喇叭,装修工具的和声背景里,我又一次被清零,重置,擦拭出一间明亮的心屋,期待着更好的日子到来,更好的人住进来。

当这番清理完成了,我也要离开了,准备好任何时候面对任何事。

7/24/2012

Liberation

I read and am liberated. I acquire objectivity. I stop being myself and disperse. And what I read, instead of being like one of my suits, which I barely notice and which would annoy me if I did, is the great clarity of the external world, the sun everyone sees,  the moon that beats the quiet earth with shadows, the long spaces that end up in the sea, the black solidity of trees nodding their green crowns, the solid peace of ponds on estates, paths overgrown with vines on low hills. 


——Fernando Pessoa, The Book of Disquiet
好久以来没有这么安心过了,因为被一个你很敬重的人洞察了内心。


他说出了你一直想说却无从表达的话,看透你的幼稚以及叛逆乖戾的外表下掩藏的不安全感。之后没有judgement, 也没有不屑或嘲笑(竟然没有)。你苦心打造和维持的盔甲就这样被两句话解构掉,然而这意味着新的开始——从此又多了一个人,在他面前你不再有理由全副武装起来,而是被还原成一个有血有肉的自己。你愿意给这份敞开以信任,因为那样的洞见必来自智慧,而那样的智慧必汇于良善。


卸下武装的你突然意识到,一切作为药方或盾牌的阅读是多么可笑。动机但凡如此,阅读就变成了伪阅读,文字被一颗一颗读灭。真阅读可以带你飞出现实,不需要什么斗士姿态去打败现实。那些诞生于灵性的文字,飞越了时间,跨越了语言的界限。难道它们的力量不够拆除一堵腐朽往事筑成的墙么?甚至连这拆除的过程本身也要成为一曲赋格,一位作者带你去认识下一位作者,就像主题间的辗转呼应。迅速但从容地拆。一句话一块砖。一部书一面墙。最后你会站在广袤的原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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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的方向感越来越明晰了,无论是讲故事的作者还是讲idea的作者,我喜欢的都是比较impersonal,叙述里多逻辑而少感情的那一类;《大江大海1949》这样的书终于读不下去了(当然李敖的什么《大江大海骗了你》之类的更让我恶心,看标题就恶心)。偶然还会想起去年这个时候在一堆书间误打误撞的那份笨拙,随手打一个桩子,再打一个桩子,渐渐地发现它们可以被连起来了:没有什么比从陌生的书页中听到回声更令人欣喜。

Everything is connected.

6/30/2012

2012上半年书单

有些话是只能做不能说的,因为一说出来就失去了它们本来的魔力,变成了空壳,赤裸裸的道学和姿态,仿佛做菜撒一把盐没化掉,吃在嘴里咸死不说,还咯吱咯吱响得碜人。比如品格或气质超群的人绝不会把“品格”,“气质”之类的词总挂在嘴边,内心亲近神的人不会整天神神叨叨地说“主啊,神啊”。 一个真心爱做某件事的人,仿佛也不该总把这件事的名字那么轻易地说出口,因为说出来,做的动力就从嘴边跑掉了。

也正因为如此我不喜欢定目标,做计划;即使有了也只是短期和小范围内的,留给自己参考,不足为外人观。有一阵子也常被人问你今天什么计划啊,周末什么安排啊,最近在读什么书啊,打算读什么书啊,什么时候读书啊,——当然问这话的人并无恶意,但我依然觉得生活中各种平凡的细节被人track是件很不舒服的事——毕竟这些细节都是拿来铺路的,连铺的一小段路都没走完时就把这些铺路石涂得光鲜亮丽给人看,那干脆路也别走了。最终我只得拿万能答案敷衍:该干什么干什么吧。在这万能答案的掩饰之下我的阅读逃过了track,这才能够挑一些印象很深的书列出来,算是2012上半年的阅读总结。——比起计划和决心什么的,我更喜欢总结和反思,以及有所收获之后的分享。

文学类:
Pride and Prejudice.  ——Jane Austen.
很惭愧地说这是我唯一读过的简奥斯丁作品,而且还这么老了才看。大凡读过的女作家都太容易把她自己写到书里去,一写小说就写成了自传;但奥斯丁没有,她笔下的姑娘们身上看不出她的影子。几乎所有的读者都会喜欢Jane的美丽与温柔,Elizabeth的英气和智慧, 讨厌Mary和Lydia,  但奥斯丁那么慈悲地给每个人都安排了一个好结局——好,却也公平。大概也只有站在故事之外去理解人性才能写出这样的作品吧,不然便只剩下狭隘的judgement. 

Baron in the Trees —— Italo Calvino.
各种理想主义,执著,童趣,破灭。有些像看宫崎骏的片子。虽然书里理想和现实——Cosimo的树上王国和普通人的地上王国之间没有那么尖锐地对立好像《幽灵公主》,甚至二者相处得还很融洽;但故事结局比宫崎先生的作品更残酷,没有两种矛盾之间的调和,只有人去树倒,留下地上那个平庸无趣的世界和它不用争取的胜利。看完难受了很久。

Animal Farm, 1984 ——George Orwell.
这两部小说也是早几年就该完成的功课,拖到现在。Animal Farm 还能边看边乐,1984几乎让我窒息。非常震撼,把极权社会的本质写透了:它并不想依靠权力去建造什么理想社会,权力本身就是它的终极目标.  

写在人生边上,人生边上的边上,石语 ——钱钟书
相见恨晚,钱老的杂文和随笔真是好看。

A Room of One's Own and Three Guineas, ——Virginia Woolf
“A woman must have money and a room of her own if she is to write fiction.” 这也许是这部书的中心;但我更感兴趣的是另一个顺带的观点:对于作家,他们的使命是express reality, express their genius,而不是表达他们自己;你必须让写作照亮你的灵魂,却不能允许你自己的小心思抢了你才华的位置,因为不论和现实还是和文学传统相比,自己都是个没意思的存在。这也是Woolf认为简·奥斯丁天赋不如夏洛蒂·勃朗特,却比勃朗特写得好的原因。学了一个词叫Self-conscious indecency. 算是该警惕的一种精神病。

How to Read and Why —— Harold Bloom 
耶鲁教授Harold Bloom的书之书。这本书据说曾把很多不爱读书的青年变成了书痴。看得我很惭愧:他选的书都不是那么好读的西方文学经典,而绝大多数我都没读过。关于“为什么读”, 布鲁姆的答案是:在书中不断寻找自己。理解自己。拓展自己。也许这还不能囊括阅读的全部意义,但至少比“陶冶情操”什么的要靠谱多了。另外,做个好读者真不容易。



思想类:
Ten theories of Human Nature. ——Leslie Stevenson & Davie Haberman. 
一部简明但全面的“主义导论”,包括三种古老宗教(儒教,印度教,基督教,我很奇怪为什么它不写伊斯兰),五个哲学掌门(柏拉图,康德,马克思,弗洛依德,萨特),两个心理学分支(行为心理学,进化心理学)。着重各主义内对人性的定义,人性之恶和社会问题的根源分析和解决方案。


In Praise of Idleness, ——Bertrand Russel
对罗素感兴趣是因为偶然发现他的小册子“Why I am not a Christian”. 那时我一年级,刚开始参加团契的聚会和圣经学习,知道大哲学家反对基督信仰自然有些紧张,就去翻了翻,记得那本小书里说耶稣不如苏格拉底伟大什么的,后来读新约觉得他说得不对。去年看完了一整本他关于宗教和上帝的论著,还是不赞同。但 In Praise of Idleness很好看。罗素是个温和的社会主义者,在他那里社会主义不是作为一种意识形态为共产主义铺路,而是一种治理社会的方法,他认为在一个社会主义国家人们可以有更多的闲暇时间去做那些所谓“无用”的事,学习“无用”的知识,而这些“无用”和支持“无用”的“懒惰”,才是推动文明进步的力量。虽然我觉得他对社会主义的构想太乌托邦了,但他对“懒惰”的推崇说到我心坎里去了,对共产主义和法西斯两种极权体制的剖析也入木三分。


历史类:都是电子书。新浪资源共享真是个好东西。

世界史纲——H.G. Wells
我是历史盲。所以这书是读来补课的,借以了解世界历史,不敢胡乱评论,但真是很精彩的历史入门书。

中国大历史,放宽历史的视界——黄仁宇
最近很迷他。这两本书也是读来补课的,我非常喜欢他的大历史观以及重技术轻道德的看问题方式:放下褒贬,去理解中国社会是如何受各样自然和人为因素制约而长成现在这个样子的,什么时候开始落后于西方,现代资本主义为何没有在中国发展起来。批判无法使一个问题重重的社会改善,理解才是改变它的开始。

灵修类:

What Jesus Demands From the World —— John Piper
牧师John Piper是当今最有影响力的神学家和基督教作家之一。这本书从圣经出发,写了耶稣基督要求跟随者做的五十件事,从个人的重生(You must be born again)到传扬福音,使整个世界都来认识和皈依神(Make disciples of all the nations, for the mission cannot fail),告诉人们成为基督徒意味着什么。

Mending the Soul —— Steven Tracy
这本书是关于Abuse的,读书笔记以前写过一点。

The Four Loves ——C.S.Lewis
Siyi和Sam都强烈推荐C.S.Lewis的书给我,他们知道我怕说教,就向我保证Lewis绝不说教。于是我某次在纽约逛最大的旧书店Strand, 发现了这本小书就买来读了。可以看出他是个写字很小心的人,每一句话都要肢解成很多三五个词的碎片,把意思表达完整并且不露破绽。我不太习惯这种太绕的文风,但他的确不说教,娓娓道来地分析了四种爱:affection(亲情),friendship(友谊),eros(情欲), charity(恩慈)。 前三种都是人本身具有的,不同程度和方式地类似于神的爱;但恩慈是神才能给的,也是前三种爱的源泉,没有它,人的爱不可能自足;而人若不接受神的爱并且爱神,也难以没有伤害地爱人。

总结:读书的速度目前为止和去年差不多,  选择上少了那么一点盲目,因为越来越清楚自己喜欢故事和思想,不喜欢泛道德的评判,刻意营造的小资情调。希望下半年会好〜〜

居然掰了一上午,面壁完回办公室写程序去。